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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瓶子
有个兄弟从工地回来
顺路捡到一个瓶子，是空的
他颠倒过来也没有倒出什么
有人说这个瓶子原来装着的
是茅台酒，产自一个小镇
有着高超的发酵工艺
能把一百年的岁月发酵成扑面的阳光
把阳光发酵成一百个花园一千个宫殿
我的兄弟准备扔出去的手又收了回来
这个瓶子从此就摆在他的出租屋
像摆着明清某年的青花瓷
闭口不谈自己的身价
我的兄弟最怕的，是把它打碎
宛如还装着容易流逝的液体
母亲又回来了
三十年前，为母亲做寿
我提了两瓶茅台，外加两行青青的杨柳
这两瓶酒从此就摆在母亲床前
代替我，没日没夜地陪着她
陪着她一起抬头看天也陪着她一起晾晒麦子
母亲的皱纹越来越深
头发越来越少，眼睛越来越花
已经很难穿过那根绣花的针眼
宛如与那两瓶酒一起发酵
有几次父亲嘴馋
准备把两瓶酒打开，与母亲一起尝尝茅台的味道
还有哥哥早逝，姐姐远嫁他方，几只燕子未归
父亲都想拿它下手
但是全被母亲给挡住了
母亲说，你糊涂啦，你看看这是酒吗
宛如摆在母亲面前的不是酒，而是她
一个个养大又一个个离开的儿女
直到前年冬天的某个黄昏
父亲义无反顾地把那两瓶茅台拧开了
他自酌自饮了三杯，然后又倒了三杯
洒在母亲的灵前
随着一阵风刮过，酒香四溢
一粒粒麦子，一道道炊烟，还有一只只
失踪的燕子，和未来得及赶回的我们
被父亲一下子全部释放了出来
从不喝酒的父亲似乎醉了
三十年前那个漂亮而年轻的母亲
她又回来了
茅台店铺
几瓶茅台酒整齐地摆着
浑然不知即将发生的事情
它们沉浸在水与火的流逝中
它们什么都怕，怕碎、怕火
怕缠绵、忧郁与星星
可能还怕向前一步
唯一不怕的就是时光
——不怕时光的都是神仙
它们永远要让时光倒流
所以它们静享夕阳
静享一棵棵梧桐树轻轻的摇晃
过着对未来一无所求的日子
它们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女孩子为捡一片
好看的叶子，而终止了成长
所有人都在求救，有的向风，有的向灯
一位卖酒的老者，则把目光
转向这些密封的茅台
他希望把这个女孩子的一丝游魂
与瓶子里的液体交换一下
或者勾兑一下
他希望把酒全部倒出来
腾出一些空间
把一条小小的命装进去
让刚刚发生的一切
像茅台五十年陈酿
开始倒流
他以酒的形式活着
在上海见他之前
我在广场上碰到一只麻雀
它死了，原是一个
为今天通风报信的天使
相聚的地方叫什么
不记得了，对面的寺庙
自那天起，竟然成了心中的标杆
值得我再去一万遍
吃的是剥皮花生，还有水煮玉米
饮茶，也饮酒，微醉时
我写了几首诗，从未在人间发表
如今却被他带到了天国
这是我投得最远的句子
当时旁边还有他的千金
他一走，她仅仅就是一滴失控的血
如今在何处流？他一走之后
让一滴血，如何才算哭泣
临别，已是深夜，有诗
谁还在乎有无星星和月亮
你赠酒一瓶，贵州茅台
摆在床前书架，我一直未打开
一是我还没有这个酒量
二是怕一打开
那天的时光便不再停留
所以他还在一个未开封的世界里
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