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台肯定是酒中极品。我这里说的三品,指的是我对茅台的三个感觉,而且,这样的感觉好像是刚刚得到的体验,不说出来有点对不起此次茅台镇之行。
从遵义的老街出发以后,一路飘飞的细雨,梳洗着公路两旁的青山绿树,被过滤了的空气让人觉得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还没有进入茅台镇,就有一股浓烈的酒香灌进了车厢,只要深呼吸两口,那没有酒量的人恐怕就得迷迷糊糊的了。我倒是猛地一下子提起了精神,潜意识里冒出两个字:好酒。
当晚觥筹交错,算有一品。可称作“品”,自然要有能够与这“品”字相匹配的氛围和格调。不在这茅台镇,这种感觉就会大打折扣。我是喜欢喝酱香型烈酒的,这赤水河两岸的酒都没有少喝。但当晚喝的茅台,和以前在别的地方喝的茅台就不一样,这不是有什么心理暗示,而是很真实的感受。所以我一直想“品”出个名堂来。如果谁要是把这个“品”和儒雅联系起来,那就又错了。这个“品”讲究的不是外在造型,这里浅尝是品,豪饮也是品;微醺是品,酩酊也是品;大凡能品的人,无论什么状态总会品出自己的感觉,这就是茅台。几杯酒下去以后,便开始有了点意思,满桌子都是茅台的故事,等装满了一肚子酒,居然没有醉。后来发现,装进肚子里的都是故事,有领袖的,有名人的,有国外的,有国内的,所有的故事都在高端上蔓延……然后,自己也飘飘然,觉得自己“高端”了,还会把这些故事拿去讲给别人听,这其中,没准还编出几个段子,放在桌上、斟进酒杯。这茅台的酒就是故事酿成的了。我觉得此刻才“品”出了茅台的第一味。因为我发现,以前喝茅台都是别人给你斟的酒,一杯两杯,喝的是酒;而这次不一样了,自己心甘情愿地掉进这茅台的酒缸里,喝了一肚子酒,喝了一肚子故事,而且,说不定哪一天喝茅台把自己喝成了故事。
这第二品品的是缘分,茅台可以制造人与人的亲近。要说这天南地北的文化人聚集在茅台镇,这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之前大家不少只是只闻其名,末见其人,这次茅台镇第一次相见,彼此都彬彬有礼,节制有余。我已认识的人不说,叶廷芳先生与“卡夫卡”的名字联在一起应该没有几个人不知道,王光明在文学批评界的影响恐怕也不止于半个中国,那个叫红柯的小说家把草原写得如此厚重、凄美,也是“粉丝”不少吧?一个翻译家、一个批评家、一个小说家,三个人都是和我第一次见面。茅台酒喝到第二天,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陌生。那酒,端起杯子就说一家话,没有了高低,没有了屏障,等喝进肚子里,就全是一副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了。长相憨厚的红柯时常弄出些经典,包括他的红氏健身法还引诱了李敬泽好长一段时间。这兄弟两杯酒下去满脸通红,很容易让人想起生蛋的鸡,却偏说自己曾经在新疆的酒量无人能敌,大家也无需去考证,就真的从心里相信得一塌糊涂。我与王光明教授算是神交已久,不久前还有一场不大的笔墨相见,光明兄师道在肩,言行举止张弛有致,桌上自然也多是儒雅。待他把茅台喝出味道的时候,就不仅不会护着酒杯推辞,而是主动出击,频频举杯,谁说教授没有豪放?叶老先生是我们重点保护的对象,晚上我们去镇上小店吃夜宵,不忍心惊动他,第二天先生责备我们说:“我不喝酒可以陪你们坐坐呀!”是啊,整个镇子都弥漫着茅台的芬芳,有谁能不醉在这缘分里。
两天三夜的茅台镇落脚,我一直觉得我们浸泡在一个偌大的酒缸里。开始我没弄明白,整片坐落的厂区和小小茅台镇居然有那么多的和谐,那里的人与人和谐,那里的自然和谐。像茅台集团这么大一个企业,要把自己的企业弄得富丽堂皇实在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就像我们随处可见的那些大企业的形象。但是茅台没有。我记住了茅台一位老人说的话,他说“茅台是天赐的”,既然是“天赐”,就不能复制,不能克隆,不能随便装饰和移植。曾经为了扩大茅台酒生产的规模,茅台一度在遵义设立了分厂,尽管有同样的技术、同样的原料、同样的工序,那酒就不是茅台。这是茅台带给我最初的神秘。更让我感到神秘的是茅台酒厂的大门,这个门有多少年了我不知道,但是这个大门所笼罩的神秘足以让人震撼。大门外只有十米长的单车行道,十米以外一个三百六十度的回头弯,也只有一条单行道通向镇上。凡是进厂大门的车辆不能直接进入,高轿、豪巴、大卡一律在十米处停下,后退几米,再左转弯掉头进门。这是我看见过的唯一不能直接进入厂区的大门,这样进门的方式几乎成了一种仪式,一种神秘莫测的仪式。改造一个门何等容易,而茅台居然这么些年就一直没有改。临走的时候,我真想去问一问茅台的人,但是我没有去问,席间我端着一杯酒慢慢地品,品出了茅台深藏的神秘。
茅台镇因为茅台酒而远近闻名,从属地上管理茅台镇的仁怀市,却很容易被人忽略,或者时常被错叫为怀仁市。其实被忽略的何止仁怀。我想,这不能怪人们记忆的偏移,而是茅台名声实在太大,大得可以遮蔽身边的很多物事。至于那些被遮蔽了的物事,遮蔽就遮蔽了吧,一切都源于自然,一切都归于法则,我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